逍遙遊
撰文／高千惠
為突破網路封鎖，繼「自由門」與「無界」之後，又出現一個連線更快的軟體，取名為「逍遙遊2.1*」。從「自由門」、「無界」到「逍遙遊」的軟體發展，這些命名都具有有穿牆而過、來去自如、逍遙網海的任行想像。*編按：逍遙遊是的一種突破網路封鎖的軟體。
潮流老青春，是一種跨時空的任逍遙。現在「逍遙遊」一詞，不僅可用來當「軟體名稱」，也常現於「旅遊廣告」以及「性與死亡」的聯想上。這個最具中國道家哲學意涵的名詞，被擴張成突被社會約制的闖關行動，也變成身心方面的大解放。在創作領域，「逍遙遊」更是被視為想像力的自由騁馳，可以無中生有，可以遊牧時空。
「逍遙」二字，楚辭補注：「逍遙，猶翱翔也。相羊，猶徘徊也。」從字義言，逍遙有徘徊、翱翔之意。徘徊是一種「行的自由」，翱翔是一種「飛的自由」，所以逍遙常被指為世俗視為行動的自由。「逍遙遊」一語則來自《莊子》內七篇的首篇〈逍遙遊〉，莊子透過此篇把「逍遙」的意境，提昇到個人不需用表象行動證明，卻能達到精神解放的自由。相對於當今網路的「逍遙遊」，莊子的「逍遙遊」是用「謬悠之說、荒唐之言、無端涯之辭」的寓言故事來說明他的理念。所以網路的逍遙、不受社會規範的逍遙法外或逍遙境外、武俠小說中的快意逍遙、幻想世界的逍遙雲端，和莊子原典中的逍遙是「各逍各遙」也「各消各搖」。
〈逍遙遊〉的第一段便出現對「大小意境」有極致的比擬。文中，莊子以：「北冥有魚，其名為鯤。鯤之大，不知其幾千里也。化而為鳥，其名為鵬。鵬之背，不知其幾千里也；怒而飛，其翼若垂天之雲。」在這個大氣勢的描寫中，莊子以巨大的鯤鵬作為大的代表；而後又以蜩、學鳩、斥鴳作為映襯的「小」，提出鯤鵬與鳥雀之間的逍遙境界有無高下之別？
時人尚大，這個「大」意識影響創作甚廣。今人創作多祟尚大畫、大方案、大場面，以顯現出搏版面搏視效的鯤鵬之志。然而，魏晉玄學家們卻不認為「小不及大」，他們提出鵬鳥之志不可「以形相比」，依自然與自性發展的「大小自適」才重要。此外，莊子的逍遙之境也不是能翻牆一蹴可得。莊子把人格分為四個層次，一是有功、有名、有己的「社會理想人格」；二是無功無名但仍有己；三是無功無名無己但仍有待；最後是能超脫一切的「至人、神人、聖人」之境界。「放下」與「忘我」，遂成為逍遙遊的先修課。
 |
| 宋人集繪 冊 無款臨流獨坐 |圖片來源：國立故宮博物 |
「逍遙學說」在年代輾轉下，出現了與世俱進的不同演義。莊子的逍遙觀在文人世界裡，出現了隱士生活和山水畫境界。在中國武俠小說的混世與出世精神裡，培養出以大自然養形氣的大俠典型。逍遙山林遂成為不食人間煙火的文人和大俠之理想歸屬。然而，逍遙山林只是一種烏托邦式的想像，如果心靈可以得到絕對的自由，大隱可以隱於市、隱於眾、可以自我逍遙於被監禁的任何空間。司馬遷做史記，便是讓自己逍遙於過往歷史中。相對於莊子穿越山石天下、雲際深淵的奇幻之旅，當代文藝家有更多的歷史文獻和當代想像情境作為穿越時空的場景。他們可以選擇在斗室內作跨時空的鯤游和鵬飛想像，不必真的雲遊四海親歷現場，卻能因為知訊和影像的閱覽而神遊於過去和未來。
島嶼無法像漂鳥，它如揹負千年神龜的大鵬，要在太平洋西南一隅振振聲喉、微微沉吟。台灣島內的作家駱以軍之魔幻寫實主義小說《西夏旅館》，便從南島重返西夏。該書提出：「以異邦人之名，迷離旅程探測靈魂的器量。」這個器量縱走歷史橫跨世代，乃用非經驗的大量文史和生活資料，華麗而詭譎地鋪陳出一個可被代換的時空。這個邊界幻失的奇異旅程並不令人精神氣爽，它更像是一部被拆解的人間神曲，充滿歷劫而不知歸向的一趟神遊，作者與讀者都被煙鎖於黑暗的歷史幻城，仿若進入一個沒有出路的迷宮。
 |
綠端石逍遙硯 |圖片來源：國立故宮博物院 | 方形綠色石硯，池之下方高浮雕一鯤， 仰身載沉載浮於波濤中，池之上方高浮雕一鵬翱翔於雲海間 |
突破意識型態的防火牆，想像力是不是可以更逍遙？現在網海大開，蘋果變鯤鵬，僱狗一尋幾千里，臉書一開千萬眾，只要不停電不當機，千年古道或當季潮流，任君遨遊不要錢。莊子活在今日，可能要先讀愛因斯坦的相對論，以多元宇宙的點點星海蓋過密密網海，其千里鯤鵬或許才能有更廣大的逍遙活動空間。
<作者簡介>
高千惠
專研現代藝術史、當代藝術思想與美學論述、策展論述與文化批評。曾客座於美國紐澤西蒙克爾州立大學，台灣東海大學美術研究所，香港浸會大學、高雄師範大學跨領域藝術研究所，並為香港亞洲文獻庫學術顧問。著有《當代文化藝術澀相》、《當代藝術思路之旅》、《藝種不原始：當代華人藝術跨域閱讀》、《叛逆的捉影》、《藝術，以XX之名》等十餘本書。
0 意見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