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/14/2011

紀錄台灣成長年代的感動─《家工廠》作者鄭順聰專訪

採訪撰稿:游秋玫

        這是一個關於男孩與工廠、童年與成長的故事,鄭順聰在訪談中,用生動的描述,帶領我們跨越時空,進入那個曾經工廠林立、敲敲打打、煙塵逼天,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。

 拾起和工廠的連結

「直通的路不可行,我遂將距離拉長,在台北的書房,伏案書寫,連結過去,與嘉義的爸媽對話」─《家工廠》



        順聰說,「我從高中以來,就一直在讀書,脫離原本從小生存長大的環境。進入教育體制後,我跟爸媽的實際生活脫離,有時會對爸媽的工廠有點排斥,覺得有點髒、有點無聊。我父母的年代沒有心理學,我們長大以後學的心理輔導、家庭溝通語言,那些我們心裡的挫折憂傷,他們是不懂的,對他們來說也沒有意義。拿榔頭出身的他們,只知道苦幹實幹,努力脫貧致富。長大以後,我並沒有接手家裡的事業,而是走向文學之路。對於我的決定,他們其實並不理解,也常有抱怨。有時半夜接到父親的電話,帶著酒意的詢問:『阿聰啊,你都沒有跟我說過,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?』。我想,問題的癥結並不在於我有沒有說,而是因為,這是一條他們如何都無法理解的道路。」 

      現在的我,離開家鄉到台北生活,與他們的溝通越來越少。只有藉著回到工廠去幫忙,跟他們一起工作的勞動過程,才有辦法跟他們產生對話。而今我試著透過這本書,在台北的書房跟父母對話,其實也是跟家裡的一種對談。雖然,在這本書前,我並沒有寫上獻給爸媽或工廠。但我真的希望能藉由這本書跟我的童年、跟我的爸媽、我的弟弟、跟我們家的工廠對話。我想用文字,回顧小時候成長的年代、工廠的環境還有那個時代的氣氛。」 

     「在那個提倡家庭即工廠,工作即休閒的年代,全家的生活都跟工廠緊密地結合在一起。我的爸媽永遠都在忙工廠的事情,談的事是工廠,面臨的喜樂與悲傷也都跟工廠有關。」 

        順聰和弟弟穿越工廠的大小機械,尋找各種可能的樂趣。沒有樂高、聖鬥士的童年,他的玩具就是榔頭、扳手、與焊槍。面對無聊生硬,卻又真真切切是生活一部份的工廠,小男孩早就學會用胡思亂想、編造故事的能力,以天馬行空的想像去填補生命中的空白。這些馳騁思緒的訓練,也為後來的寫作帶來諸多助益與養分。 


作家的文學夢

    「我耽溺在纖維與霉菌混雜的氣味中,如此嗅聞的快感,跟草叢間吸食強力膠的年輕人沒兩樣。空白筆記本使我耽溺。每次翻開,就有一股外在的力量,推動我,要在上頭做些甚麼。」─《家工廠》

        一個在鄉間奔跑的猴死囝仔,如何能成為一位握緊筆桿,專事寫作的作家?順聰覺得,孩提時代,父母放任、聽其自主的教育,是讓他能自由的、順性發展的很大原因。

      「我小時候生活的環境,其實是沒有任何文化的。我只有一本(嚴格來說是半本)小王子,被我看得快爛掉了」沉浸在小王子、星球、玫瑰世界裡的,是一個渴望閱讀的小孩。一直到高中,鄭順聰才有機會接觸文學。

        喜愛閱讀的他,於此刻開始接觸大量書籍,高中生涯許多的課後和周末,他都在書店中度過。政府推行的「612版權大限」更解了他的閱讀之渴,當時,書店前滿坑滿谷等待出清的書籍,很多都被他趁勢買進。「從那時候,我就開始閱讀,其實說來是亂讀一通。現在想想,那個時候幾乎都在讀閒書.....

        高中新詩比賽得了第一,大學讀了中文系,往後的道路直朝文學前進。順聰說,「其實後來想一想,有時候也覺得很不可思議,我的環境沒有任何文化的東西,有一天竟然會對文學產生興趣。」回憶起小時候家裡隔壁的回收場,他老愛爬上那堆紙山,嗅聞潮濕的、紙的味道。常常,他看著回收場裡空白的筆記本發呆,一股力量促使著他,要在上面寫上些甚麼,如今想來似乎是種預言。順聰說,「命運有時是很奇妙的,雖然環境沒能提供你甚麼,但只要有那個因子存在,在某個時候,就會朝著該走的方向走去。」   

一個齊心向上的時代

「我只是回憶小時候,那個摸索奮鬥的草創時期,老闆與員工在刻苦艱難中,齊心協力,要掙脫貧窮,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。」─《家工廠》

        在台灣經濟起飛的時候,每個人都有希望藉著努力,達到富裕優渥的生活夢想。那時,處處都有希望,人人都有舞台,一切充滿朝氣。順聰說,「我的爸爸來自於嘉義鄉下民雄附近村莊裡最窮的一戶人家。他從小的志願就是要努力賺錢,讓家人過得更好。對沒有讀書的他來說,開工廠是當時致富最快最好的一個方式,因為開工廠意謂著不用"給人請",有獨立自主的決定權。於是,什麼都沒有的他,想盡辦法白手起家,他的成功經驗,其實也是那個時候無數年輕人的經驗。」 

        那時候的台灣就像是一個大工地,不斷地在建設。順聰和其他許多的小朋友一樣,生活在一個臨時的、組裝的、骯髒且凌亂的狀態中。作為產品和原料中繼點的工廠,職責就是不斷製造產品,它的油污、噪音,容易讓人不快,也鮮少有人對它感到興趣。但現代社會的舒適,卻是立基在工廠和工人的打拼努力之上。 

      「即使如此」,順聰接著道,「台灣早期的文學,不是對農村生活的緬懷,就是描繪中產階級生活的景況。我們的成長環境裡明明有那麼多面貌,為什麼後來寫的都是一樣的腔調呢?我想要寫的就是曾經在台灣真實存在,卻被忽略,也幾乎不曾被書寫的一段過去。工廠對我或其他很多人來說,是從小到大生活的環境,卻很少有一本書能以工廠為主角。」 

        他於是擎起筆,寫那些從小就圍繞在身旁的勞動者。他們流淌汗水,辛勤勞動,卻因為木訥沉默,而被忽略。那些在他們生命裡不為人知的辛酸與沉重,野草般的生命韌性以及豐富的社會經驗,在寫作的過程中時,不斷湧出,成就了一篇篇動人的故事。 

        家工廠的完成,喚起很多同輩人的回憶,順聰也希望有更多的人,願意執筆寫出自己不同的出身。而今,擁有兩個小孩的他,也將承襲自父親對於勞動者的尊重,傳遞下去。對他來說,一切生命伊始,都要從那個鄉下的小工廠開始講起…… 


數位典藏延伸閱讀:
苗栗縣社區展與小康計劃 
http://catalog.digitalarchives.tw/Exhibition/Detail.jsp?OID=3251335




鄭順聰
嘉義民雄人,1976年生。中山大學中文系,台師大國文研究所畢業。
曾任《重現台灣史》雜誌主編,《聯合文學》執行主編。
獲台北市文學獎、高雄市打狗文學獎、雜誌編輯金鼎獎等。入選96年散文選,20082009台灣詩選,2010飲食文選。

誕生於悠長的午後,獨好在熾熱的陽光下探尋這個世界;最喜黃昏的清涼,以為光線之任一變化,都是天地間無與倫比的顏色;入夜,田野深邃神秘,猶如稿紙鋪展出的廣闊空間,寫著寫著,天際間便露出那詩一般的光芒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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