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/22/2011

第二期:搜神記-感覺人類學 撰文/張萬康

文╱張萬康  

三峽豬公 | 圖片來源:數位典藏與數位學習成果入口
曾有一原民青年,對我談起打山豬的經驗。他以一種像是充滿懷念,亦是訴說秘密的口吻輕聲說著,去的時候「不能囂張」,不能自以為很行,須保持專注、莊嚴,「這些都是祖靈賜給我們的」。心中玩味這番話,透過技術與勇氣的實踐成為英雄的同時,謎之音──要謙沖、知感恩。



漢人在吃這件事上頭,亦是謝神、謝祖、謝天。廟會、拜拜、野台戲、布袋戲,因為莊稼收成豐、商店生意好,自應與神同歡,酬神。若遭逢旱年,那麼就得求神。我曾幫忙吳克泰老先生編纂自傳,他寫大約在一九○五年前後,桃園南崁地區遭逢大旱,村民們脫掉頭上的斗笠,在烈日下走一步叩一次頭,齊聲喊著:「請天公賜雨救萬民兮」。這是他父親、祖父輩的事,當時他還沒出生呢,但父執輩愛講故事,他也愛聽故事。當時大旱年間,家族靠蕃薯(地瓜)此一粗食度日,「據父親說,我奶奶呂氏蜜最能幹。她天天頓頓換花樣。這一頓烤蕃薯,那一頓放進一點薑煮成蕃薯塊湯,這一頓把蕃薯切片煎烤,那一頓做成蕃薯簽,有時把蕃薯搗碎加上一點蔥或菜做成餅……,蕃薯幫助我們全家渡過了這三年大旱災,救了我們全家數十口性命。我們應當感謝蕃薯的大恩大德」。吳克泰的家族後來遷往宜蘭、花蓮,他出生在宜蘭縣三星鄉,長大後加入台灣共產黨搞起革命,當然這是題外話了。


新分場對白劇本初稿(拍攝劇本)
(電影:汪洋中的一條船)
| 圖片來源:數位典藏與數位學習成果入口
   
這又讓我想起一個故事。一九七○年代有一本爆紅的自傳《汪洋中的破船》,改編成電影後叫作《汪洋中的一條船》。作者鄭豐喜生於民國三十三年的雲林縣口湖鄉,天生下肢扭曲變形,因而無法站立,從小就在地上爬行,爬到長大。書中極為精彩的一段,電影沒能拍出,即是他五歲那年,曾被一個賣藝的阿伯帶出村子,過了一段江湖賣藝的日子。

話說小豐喜起先是當「麗麗」的討賞助手。麗麗是誰?猴子也。賣藝阿伯讓牠穿上衣服,擔任主秀,舉凡跳繩、跳火圈、抽菸、騎獨輪車,所有的十個節目表演完之後還會拿著碗公討賞。小豐喜漸漸也學習加入表演;二胡,正在學,還用不上;倒立,他的上肢力氣大,翻起身子可以獲得掌聲;扮小丑,沒問題,和阿伯下場同麗麗一起搞笑。他們一村一村的走,一站一站的表演下去……。



不幸的事情來了,一天阿伯與收保護費的流氓幹架,被警察帶走,此後小鄭豐喜和麗麗被兩個婦人接收,繼續過著吉普賽人的馬戲班生活。又一天,婦人和一群乞丐互毆,一個婦人被磚塊打破頭當場殞命。事後另一個婦人深感小豐喜會把人剋死,便趁小豐喜熟睡時將他遺棄荒野。

有猴子的雜技攤 | 圖片來源:數位典藏與數位學習成果入口

故事的高潮就從這裡開始。小豐喜夜半醒過來,發現四周完全不見人煙和燈火,這是徹底的荒原。即便有健康的腿可以走或跑,這裡是一片遼闊無垠的死寂大地。此後,當小豐喜一路爬行欲脫離災難的過程中,麗麗忠心守護著他。為何是災難呢?因為他們兩個肚子都餓了,必須找食物吃。直到日出很久,爬行中仍摸不到可以吃的食物。這時一抬頭,發現麗麗不見了。他知道,麗麗不得不棄他而去,是他的身障耽誤了麗麗的靈活,麗麗如果持續守著他一小步一小步走,麗麗自己也會餓死。……

就在他爬到幾乎沒半點力氣,眼看絕望的時候,嘎嘎鬼叫的聲音傳來,麗麗抱著兩個野地瓜跳入他眼前。是的,麗麗救了他。

承蒙邀稿,編輯團隊請我撰寫「神與食物」的衍生關係。儘管我寫過一本涉及東西方宗教、神佛滿天的小說《道濟群生錄》,但我並非民間信仰文化方面的專家,就算臨時做功課亂寫也只能唬外行人,對我來說既是良心難遂,也無啥意義。這就像龍應台臨時惡補近、現代史,然後寫出《大江大海一九四九》,對民間雖有一定程度的貢獻,但在專業行家眼裡未免輕率。

由是,我僅能提出身為小說家的「哲學見解」或所謂「人生觀」。我必須說,並沒有「神與食物」這回事,存有的只在於「人與食物」。談神不神的主題,或許有趣,但換個角度來看其背後之一切皆屬空幻,甚至有時誤蹈迷信與無知。印順導師提倡「人間佛教」,這「人間」二字是無比吸引人的,佛理必須被庶民應用,而非少數僧侶的一個修行攻略目標。印順的弟子證嚴法師,把人間佛教執行出一番功德成就。星雲法師亦是人間佛教的致力者。

在我的淺見來看,如果問我神吃什麼,那等於問我人吃什麼。神與人吃的東西沒啥兩樣。頂多神可以不吃、或吃素。也所以拙作《道濟群生錄》的陰曹判官,所吃的食物、零嘴、飲料,計有:蓮花酒、蓮子湯、炒花生、熱茶、洋芋片、起士條、花生米、蝦味先、白瓜子、黑瓜子、蠶豆、蠶豆酥、乖乖、卡哩卡哩、旺旺、維力炸醬麵、貢丸湯。……就像我們上道教的宮廟裡拜拜,供奉什麼食物端上皆可。佛教更是可以任啥食物也不必擺上,香都可省略,只因無須這種傻形式去與佛菩薩作溝通。

甚至我這麼看,「三八兄弟,人佛平等」。包括動物也與人佛平等。胡金倫先生曾在廣播節目中談論拙作,大概的意思是:「這本小說中,神像人類一樣陷入焦慮與鬥爭中,而人卻可以像神一樣具有法力,甚至書中的貓、狗也有神通。」回到麗麗與鄭豐喜的故事,麗麗做的是神能、是義行,如果為這隻猴子蓋一座「麗麗廟」,封為神明,我思並無不可。如果鄭家賣起一種地瓜叫「麗麗牌」,我想是人間佳話。與其找神與人、神與食物的關係,最終仍回歸於人與萬物的關係。早期的宣傳語說「匪諜就在你身邊」,本篇則名為「神仙就在你身邊」。如果說地瓜也可以為神,亦並無不可,即便那是在文學世界裡的誇大想像或隱喻。宗教與神明均退散,剩下的是謝天。就像一部法國片《一隻燕子成就了夏天》(夢想起飛的季節),來自大城市的女孩對山村裡的老農夫說想吃生菜沙拉,那農夫老氣橫秋的告訴她辦不到,冬天不產萵苣,我們必須尊重當季時令能帶來什麼食物,這是順天和謝天的真諦。扯遠了。

<作者簡介>

張萬康


1967年 生於台北公館
1990年 畢業於文化大學美術系西畫組
1992年 陸軍野戰部隊上兵退伍;歷步兵行軍、砲兵演習、禮炮任務
1996年 居於高雄縣大社鄉旗楠公路萬金巷,一年半後北返
2006年 獲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
2011年 出版小說《道濟群生錄》、《摳我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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